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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5章 開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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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5章 開堂

升堂前一日,崔嫵去了一趟季梁府。

季梁府還是有些體面的牢房,就如王氏待的這一間,打掃得很幹凈,幹草和老鼠都沒有,甚至支了一張小木床,除了昏暗些,沒什麽不好。

不過王氏自幼錦衣玉食,住在這種地方,對她也算折磨了。

崔嫵抱臂站在外邊,白嫩的手指輕敲牢門,“季梁河上,聽說有嫂嫂的鋪子?”

王嫻清遲疑了一下,隨即明悟崔嫵的意思,點頭道:“有兩間,都是哥哥給的嫁妝,你若是想要,都可以給你。”

她壓不住唇角:“嫂嫂真這麽大方?”

王嫻清出身好,從不將銀錢俗物看在眼裏,“只要你能做到答應的事,給你又何妨。”

“咱們先說清楚,王家和謝家怎麽鬥,我一個內宅女子管不了,如今就看能不能活你,還有你那個……情郎?”

王氏不算蠢,問道:“我哥哥和謝家是有什麽事?”

“現在沒有,很快就要有了,他顧不上你,大嫂嫂只能自己顧自己。”

王嫻清掐緊了自己的手,“你知道些什麽?”

“不知道,都是猜的,我相信,你也沒想到情郎會突然出現在謝家吧?大伯正好想起去你的院子裏瞧你,一切都剛剛好。”

不錯,這件事確實蹊蹺。

他出現得突然,謝宏來得也突然。

且從被捉到那日起,王嫻清到今日都不曾與姘頭見過一面,甚至都不知道他為何出現在謝家。

“這些我都不曾知曉,若是你見著他,幫我問一問,那日他為何突然出現在謝家。”

“王家都不肯讓你們通口氣啊?”崔嫵嘴巴微張,似有些驚訝,“不過我樂意為大嫂嫂效勞,那人被關在何處了?”

王嫻清搖頭:“我不知道。”

妙青卻打聽到了:“娘子,那人關在了北面。”

東面,那可是最臟亂的牢房。

崔嫵看看自己漂亮的繡鞋,嘆了口氣:“走吧。”

“等等!”王嫻清扒著柱子喊她,“你為了兩間鋪子,就肯背叛謝家?”

崔嫵誠懇道:“你沒窮過不知道,那兩間鋪子很掙錢的。”

而且季梁河上本來就有她的鋪子,她的貨船,再拿下那兩間門面不小的鋪子,她在商會裏就更說得上話了。

一想到這兒,崔嫵幾乎要哼起小曲。

她半真半假道:“兩家爭鬥不在季梁府衙,而是在垂拱殿裏,你我只是被卷進來的兩條小魚兒罷了,配不上‘背叛’二字,這鋪子實也到不了我手裏,我夫君也要有進項,打點上下……”

謝宥……他真的會做這樣的勾當?

王嫻清遲疑道:“你真的……連他也能救嗎?”

“又不是讓你現在給鋪子,怕什麽,難道還有比死更壞的結果嗎?不過,你我之間的交易,不能告訴第三個人,咱們互相拿捏著咽喉,你是知道的。”崔嫵暗含意味。

王嫻清知道她指的是自己的一雙兒女。

“好,只要你能救他,這枚玉佩就給你,拿著它和我的手信,我所有陪嫁鋪子的掌櫃都認你。”

一直隨身的玉佩被王嫻清取了出來。

“嫂嫂怎麽這麽客氣,”崔嫵眼睛一亮,笑逐顏開地接過那枚玉佩,“那妹妹就恭敬不如從命了。”

“救了人,才能拿到我的手信,不然——”

“好!”她脆聲應了。

王嫻清竟覺得崔嫵有些豪爽的江湖氣,也不怕到時候反悔的是她。

望著人消失在漆黑的甬道中,她又想起了崔嫵剛嫁進謝家的時候,

成親後第二日見著崔嫵,她就落後謝宥半步,像是躲在他身後,說話從來低柔帶笑,一板一眼地守著謝家的規矩,最是孝順舅姑,就這樣過了一年多。

若不是這件事,王嫻清怕是永遠都以為,崔嫵只是低門嫁進來,小心翼翼在高門裏侍奉舅姑夫君的可憐婦人。

她到底是怎麽養成這個性子的呢?



兩刻鐘後,崔嫵準備離開地牢。

才剛走到地牢門的石階前,就見石階上立著一個人。

搖晃的火把照亮他的武將紫袍,腰間金魚袋,高大的身形擋住了門口唯一的天光,炯炯虎目潛伏在風雪之中。

崔嫵稍一猜測,就知來人身份。

王靖北終究還是回來了。

“妾見過王大相公。”崔嫵行了一禮。

昏暗火光中的女子宛若階下青蓮,王靖北眼中劃過一絲驚艷,隱隱猜出了她的身份,“崔二娘子,久仰大名。”

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,他從何久仰,崔嫵已經猜出來了。

“妾只是深宅婦人,當不得大相公此言。”

“你來這兒做什麽?”

敢自作主張來這個地方,他瞧這小娘子就不是一般人。

“家中到底不想鬧到公堂,便囑妾敢來探探嫂嫂口風,看是否還有轉圜的餘地。”

崔嫵出門用的就是這個借口,謝府的人數來數去,還是她來勸王氏更合適,但她心知這件事做主的不是王氏,而是眼前這個人。

“是嗎?”王靖北說得異常玩味。

與他無甚好說,崔嫵舉步上了石階。

石階快走完時,王靖北突然開口:“你可認識徐度香?”

“認識,那是一位畫師,杭州時家慈曾請到他家中繪園林山水。”崔嫵答得不卑不亢。

她所站的石階矮他兩階,悍勇的武將身形更是如山一般,噴灑的氣息猶如罡風,巨大的陰影之下,她嬌小柔軟,王靖北覺得自己輕輕一捏,她就能死於非命。

感覺到他的不善,崔嫵未見半分支絀,只是靜靜站著,等他說話。

王靖北微微歪著頭,他不說話時,就連帳下那些久戰沙場的老將都會害怕。

可崔嫵連睫毛也沒有一絲顫動,能用無動於衷來形容。

好像不管眼前站著的是殺人如麻的武將、禦極的天子,還是尋常百姓,她的神情都不會變化。

這樣的人似乎是看透了這世間所謂的尊卑、強弱,不在意,更壓不垮她的冷靜。

一個小娘子,是真有膽色,還是不知者無畏?

王靖北抱臂:“鐘娘子問你時,你怎答不認識?”是把人處置幹凈了?

“當時若是說認識,怕是平白要被她攀誣上,折了清白。”

“原來如此,是鐘娘子沖動些,那不是她的本意,崔娘子莫怪。”

崔嫵不受他這陰陽怪氣的賠禮,道:“若無別事,妾身先告退了。”

可王靖北並未放過她:“在西北時,那位畫師說自己苦苦找了你五年,崔二娘子倒是無情,嫁了人,只說他是個畫師,連舊相識都不敢認嗎?”

“未必找的是我,大抵是旁的什麽人,大相公要是有心,也可以幫他找一找。”

崔嫵問過徐度香,他找她時從未說過閨名,畢竟男子與女子不同,閨名多只有家中親近之人知曉,拿名字去問沒什麽用。

王靖北會知道找的人是她,只能是徐度香透露了她的籍貫出身。

王靖北定定看她一陣兒,突然笑了,“北地有一種草,胡人取名勃羅。”

崔嫵垂下眼簾,這人嘰嘰歪歪的,廢話怎麽這麽多。

“看似無害,實則有毒帶刺,吞下去會把喉嚨紮穿,跟你很像是不是?”

他踩下石階,和崔嫵站在一塊兒,

“不,該說你比勃羅強,不止戈壁,到哪兒都能活,不過崔二娘子小心,怕是早晚要被人連根拔起來。”

“妾謝大相公提點。”

崔嫵再行了一禮,徑直朝外走去。



案子查了幾日,季梁府終於要開審了。

一大清早,草葉還掛著露水,崔嫵在馬車裏打起了哈欠。

謝宥不能陪著同來,叮囑了她一夜,今日早起還在說,她從不知道這人能這麽啰唆。

季梁府衙門外頭已經聚滿了人。

這是整個季梁城難得的熱鬧,沒事幹的人一早就來占位置,聽完了才好拿去當談資,得人請一碗水酒,在腳店瓦肆裏把故事繪聲繪色地傳出去。

衙差橫起木杖,費力將看熱鬧的人擋在大門之外,遠遠看去,公堂那頭只有零星幾句話傳出來,這個距離,勉強分清男女而已,旁的什麽也不知道。

“現今審到哪兒了?”她從簾子一隙往外看。

“剛開審一會兒。”

“傳證人——”

傳令衙差跑出來傳話:“娘子,府尹傳您了。”

崔嫵戴上帷帽,薄紗垂下遮住了面容,攙著妙青的手下了馬車,從側門進去了,正門瞧熱鬧的百姓都沒註意到。

然而她剛下了馬車,石獅子後就有一個人站出一步,朝這邊看來。

妙青眼尖,先看到了人。

“娘子,是徐官人。”

隔著白色帷幔,崔嫵見到那張模糊又熟悉的臉,眼睛微睜,心急跳了幾下。

他怎麽來了!

徐度香也不想突然出現驚嚇崔嫵,但是她居於深宅,自己不得拜見,王謝兩家的案子又鬧得滿城風雨,他才想著來季梁府衙碰碰運氣。

說來這幾日也是倒黴,與崔嫵分別之後,他本想去尋城裏的店宅務賃一間屋子,再將以後的事從長計議。

沒有賃到屋子之前,他憑著路引去了臨安會館借宿,和禮部待試的學子住了一間屋子。

那位學子看到他的畫箱,問了幾句,同他說起畫院馬上要舉辦畫學考,若入選了,不但分屋子住,每月還有兩石祿米,到時也不愁吃喝了。

徐度香確實心動,問該如何報名。

“你有這樣一手,通過考試定是不難的,只是這報名確實是個坎。”

“那要怎麽越過這個坎?”

“要麽,給畫院學諭一點好處,要麽,攀點關系,讓權貴將你送進去。”

只可惜徐度香既沒錢更沒權,這條路怕是走不通了,但他聽聞畫院中匯聚了當世的丹青聖手,若是能入院學習,於他定大有進益。

那學子上下掃了徐度香一眼,道:“徐兄可成親了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那就好辦,徐兄一表人才,我倒是有條門路,定真公主府的內宦與我相熟,可為你引薦……”

“你在胡說什麽!”

徐度香自忖頂天立地的男子,怎會的屈居在女子裙裾之下討生活。

這種腌臜勾當,說出去都是愧對天地父母!

兩人談不攏,一時無話,各自睡下了。

結果半夜耗子打翻了油燈,窗戶進風助了火勢,把半間屋子都燒了,徐度香的畫箱也沒能幸免於難,就連嫵兒的畫像……他都沒能救回來。

出了這樣的事,不管是誰的責任,臨安會館已不願留他。

徐度香沒了住處,身上沒剩多少銀錢,連畫箱都沒了。

誰料屋漏偏逢連夜雨,在臨安會館外,得一位同鄉幫助,予他留宿,本以為是他鄉遇故知,沒想到又是一出仙人跳。

若不是他走南闖北有些身手,翻過院墻,不然怕是人要被抓住,冤到衙門來了。

只是這一回,是分文也不剩了。

在季梁城人生地不熟,舉目四顧,徐度香再找不到能求助的人。

知道崔嫵會在衙門露面,他雖未想清楚,還是想過來見一見。

待遠遠看到了人,他卻無法再走近一步。

身為男子,他既無法開口跟她訴明難處,更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她面前去,傷了兩人的名聲。

終究,徐度香只能目送她進了季梁府衙,嘆了一口氣。

邁進了門,崔嫵懸著的心才稍稍回落,低聲問妙青:“誰管燒他畫箱的事?”

“定力院那頭管賭局的蕈子,半夜潛進臨安會館把畫箱燒了。”

“讓人過來把他帶走!再給他置辦一個畫箱,送離季梁城!”

妙青忙應下,尋借口離開了衙門,快步往城東南定力院去了。

另一頭,度支司衙門外,一身紫袍的謝宥讓元瀚將馬重新套上。

他終究沒有放心下季梁府衙這邊,騎馬過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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